产品沉思录 - 基层村医调研：尽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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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底，和我们的药品供应商阿康健康拜访了广东省的一些村医，让我对这个群体才有了鲜活的概念。

整个故事其实并不跌宕，但是当你亲自坐在落满灰尘贴满各种神药海报的卫生室里面，还是会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 —— 你很难说这是蛮荒之地，因为门口的汽车和来往行人的手机都证明了这是 2019 年，这些人享受到了现代科技带来的福利。但是在关于健康和医疗方面，大家的认知又是那么的传统和匮乏，在精神上的蛮荒之地加上天高皇帝远的鞭长莫及，你会想起贾樟柯电影中摇曳的镜头，或许并不虚构。但在这摇曳的镜头里，依旧能看到某些发光的画面，也是 2019 年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一组镜头。

文章会有两部分构成，上部会是一个故事，讲述一个我在九树村遇到的村医崇舞的故事，下部会是客观的基层医疗调研记录。

本分

在这个年龄贸然的把一些人当作榜样太冒然，但是并不妨碍在某些时刻和一些人的偶遇，在刹那的对白间闪耀着一些火花，让人难以忘怀，崇舞便是如此。

两个年过七旬的老奶奶，带着斗笠，穿着红色的褂子，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崇舞这间位于九树村小学对面的破旧的诊室。如果你在八十年代出生，这样的场景应该并不陌生。

虽然听不懂潮汕话，但是大概能猜到其中一个老人应该是发了烧，崇舞熟练的给她塞上了一根温度计，然后另外一个老人说了几句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崇舞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斑驳的血压计帮老人量血压，桌面上是他写的一本又一本的慢病记录，记录了九树村里面老人的慢病情况，没有任何电子化的记录，用尺子画格，用钢笔填写，详细而工整。

他量完血压，认真的将血压计收好放回斑驳的盒子。然后又让老奶奶伸出胳膊开始把脉，面色微沉。诊断结束后他的表情有一些轻松，但是立即又严肃起来：不要为了节省二十块钱就不吃药，降压药是不能断的，不是看到血压低了就可以停用了。七十多岁的老人害羞的像是一个小姑娘，眼睛不停的偷瞄着我们，想吐舌头做鬼脸。

他熟练的从柜台里面找到对应的药瓶，从中倒出了几颗，准备包起来，但转念一想，又从旁边的袋子里摸出来一个空药瓶，用粗马克笔工整的写上用药频次和计量，边把药片放到盒子里边交代那个老奶奶不要再省钱了，真的已经不贵了。老人还是害羞的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两张皱巴巴的纸币，递上去一张二十的。

这药真的不贵，崇舞回头告诉我们，但是就是有些老人为了省钱，最终导致没有控制住病情反而花了更多钱，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除了一遍一遍给他们讲道理，也似乎没有更多别的办法了。相对于其他村医来说，他的药品柜台里面几乎找不到高毛利的控销药（控销药下篇会着重讲）。对于当地几家药品供应商提供的药品好坏质量价格他了然于胸，不会轻易的受到供应商的影响。

他的诊室深处有一个架子，里面放满了公共卫生的相关事项：叶酸发放，慢病人群建档，出生记录，疫苗记录，死亡记录等等。这些都是需要走街串巷去挨个记录，讲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很骄傲的翻出来了手机给我们看他前几天才去量过血压的九旬老人的照片 —— 这些基础白纸黑字，构成了国家基础医疗信息的重要来源 —— 而从这个屋子往外望去，便是一片田野。

这么多的事情忙下来，他告诉我一般是没有休息日的，不是自己不想休息，实在是突发事情太多，基本上只能保证早上定时开门，至于关门的时间，就要看最后一位病人什么时候诊断完毕。

他本可以有很多抱怨，但是在我们访谈的过程中，听到的都是他在力所能及给出的最优解：

他能很快说出来某个供应商药品的价格和质量，而反复强调要货比三家保证质量。
他没有任何电子化的信息系统，依靠的是一笔一画的誊写和记录，然后拍照发微信给乡卫生院相关负责人进行电子化记录。
他知道自己的局限性，所以利用闲暇时间也想考一个执业医师的资格证，自费报名了网上的医考培训班。他还有很多医疗相关的微信群和公众号，这样业余时间也能提升下自己。
他也知道药企的培训多半是为了让他们卖药，但是这也是他少数能接触学术的机会，所以还是会去认真听一些，万一真的有用呢？

我无意去评价他的医术高低，无意评价中西医结合的手法是否有效，无意评价他在用经验医学还是循证医学，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九树村，有一个能用心给患者解释原理，尽本分的医生，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村民们的某种幸运。

其实我本以为能做到不抱怨已经是莫大的勇气，但是在那个时刻，我突然意识到。不抱怨依旧只是原地踏步，而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尽全力的尽到自己的本分，才是莫大的勇气。

我们开车向北继续探访其他的村落，路过的村子里灯光明灭，高架桥在村子上方横跃而过，但我们离高速入口还很远，车辆呼啸而过的啸叫不断划破村庄的宁静，似乎和整个世界很近，却又那么远。

我们又能实实在在的，做点什么呢？